菩提樹下
我的菩提路 …… 法師篇
雷叔雲採訪整理
昔青年佛教參訪者善財童子,天涯行腳,求訪善知識,在經典中留下堅毅瑰麗的篇章。今日,會訊也在灣區走訪三位青年法師
( 見護法師,自鼐法師,仁慈法師 )
,共邀分享求法的歷程與體驗。他們三位思考的向度與模式孔異,誠摯懇切的態度則一,這樣的訪談紀錄,不啻雷音法雨,必可添注我們的思惟能量。
千里雖遠,孰敢不至 --談佛法的人生觀
「來時糊塗去時迷。」佛門寺住持見護法師這樣形容沒有佛法的人生。他單刀直入的指出,未接觸佛法之前,其實並不了解人生的意義,也不知道人生要追尋什麼方向;接觸佛法之後,才了然人生的目的就是追求覺悟,原來人生中種種的迷惑,是可以找到答案的,既然可以找到答案,自應盡力去找,也就是盡力去追求覺悟,盡力去解除自己與他人的煩惱紛爭。所以,他是找到佛法,才找到人生的方向。
加州整體學院博士班候選人自鼐法師認為,人生觀是一個非常廣泛的議題,她試著用兩種思考向度,來描述佛法與人生觀之間的關係。首先,她自謙的說,自己仍然在一個初階修學階段,在佛法上沒有到達任何決定不退的位階,因此,應該說佛法開拓了她人生的視野,讓她了解一個凡夫的人生情況是如何在運作?為何如此?可以如何改善?透過什麼方法與歷程,可以調整到什麼程度?這一切不但無法只是在理論上完成,一切也都是需要自己努力,以達到和佛陀一樣的觀點與生命態度。佛法的內容需透過戒定慧三學,才能真正吸收、內化。換一個角度來說,自鼐法師認為佛法幫助她養成一個真實的人生觀。「為什麼我對自己的人生觀沒有絲毫保留?因為我自覺自己的人生觀內容是個複合體,它和我的人生發展中的經歷需求及文化背景有關。它是一個『X』,勉強的說明,也只是記憶中的片段,或是一些概念的區別或堆砌,它一直在發展、演變。雖然可以言之成理,但仍是第二手資料的綜合。個人記憶資料的綜合,實在無法和佛陀自開悟中所得的真實智慧相對應。既然了解自己日常經驗所產生出來的觀點,和佛法有那麼大的差距,自然無所謂人生觀的『改變』,而不禁會認為是『如何自佛法的理論及實踐方法,去重新了解人生,重新過活』。」
自鼐法師謙虛的說,在個性與習氣的修為上,仍需不斷的努力,然而她肯定止觀禪法在她身心上的重大影響:「修『止』禪法,對我一向追求完美的個性,出現了鬆綁的可能,瞻前顧後的擔心也少了些;修習『內觀』禪法,引導我多花一些觀察力在自己的身心運作上,而不會一直處在外控外界的人與事上。」
刻在加州學習中文的德籍比丘尼仁慈法師說佛法幫助他專注於長程的影響力,而非短程的效果。佛法也使她的心態更柔軟,身心更平衡,有人挑戰她說,佛法必須同體大悲,無緣大慈,那麼,佛教徒對石頭等無情物也需慈悲吧?她回答說:「無情物並非佛法的重點,但如果可以培養慈悲心,對無情物施捨同樣的溫柔,有何不可?」
眾裡尋他,驀然回首 --談發現佛法的一刻
自鼐法師回憶,大概在十七、八歲的夏天,在一次聽古典音樂不可抑制的喜歡中,驚訝地發現自己事實上無法主宰自己,自己的心竟然那麼甘願投入,雖然後來再也沒有那麼顯明的經驗。那次經驗支持她對十二因緣的接受。第一次聽十二因緣的解釋真是既驚又喜,看到生命本能是那麼不可自主,頓時感到生命的盲目及假象虛構;另一方面又非常歡喜有這麼徹底的解釋及清楚的實踐方法,不但以理為依,而且以人為本。
見護法師一向對宗教現象甚感興趣,曾經接觸過其他宗教,深入教理後,往往發現並未能滿足他充滿問題的心靈,直至遇到佛法,赫然發現佛法的確能圓滿說明一切,而且佛法與其他宗教不同,究竟來說,它不須要任何belief,因為佛法是對於實相的觀察與描述,只消用心觀察,客觀觀照,身體力行,就可以親自證悟佛法。
深入經藏,智慧如海 --談經論中的法喜
自鼐法師最相應的經是《華嚴經普賢行願品》,普賢十大願的境界,提供她一個生生世世可以努力的人生藍圖,引導她如何深廣儒家的人本精神,從重視克盡現世人倫到視一切眾生如佛菩薩般的禮敬;從仁恕中的體認到實觀緣起,而對一切眾生持平等心,由平等心中長養慈悲,以成就最高覺悟境界。
最相應的論是《清淨道論》,這是一部修學佛法的實踐手冊,詳盡介紹自修戒定慧中,如何有次第、有步驟地淨化身心及見解。最相應的佛學著作是《佛陀的啟示》(英文原著What
The Buddha Taught)。
見護法師最初接觸的是《楞嚴經》與《六祖壇經》,以理工背景來讀誦《楞嚴經》,不禁大為佩服其中的邏輯與理性,一時對佛法的印象完全改觀。經中佛陀以科學的精神、合理的教導、嚴謹的架構,構築出一部極有次第的修行手冊;第一步講道理,第二步講修習次第,再進一步講修證階位,最後講可能碰到的問題,與實驗室手冊的精神完全相同:實驗目的、步驟、結果、與Troubleshooting。西洋哲學同樣也是探討人生,但拐彎抹角,卻未命中要點。《六祖壇經》直指人心,不拖泥帶水,句句真實,卻用淺白的言語道出。
《大智度論》對見護法師也有深刻的影響,這一部論如同佛法的百科全書,解釋般若性空尤為精到,又為了不偏空,特為強調菩薩法門,《中論》中深密的辯證它都有,又加上精闢的故事與譬喻,論說更為圓滿。
廣學多聞,親近善士 --談善知識的依止
見護法師表示,作世間學問時,總是求教於專家,佛法也是一樣,然而佛法中的專家不必是博士、學者,而是有解有行的高僧大德。離開了「行」,「解」必定有偏差,「行」了才會真實了解佛法,所以,善知識必須是對佛法有徹底了解,言行舉止又足供表率的高僧大德。
自鼐法師心目中的善知識,是符合兩種條件的:
(1) 尊重他人,包容異己。
(2)
誠實於佛法的修學,所謂「勤修戒定慧,息滅貪瞋癡」。
善知識可以是師長或朋友,而朋友有時影響更大。她進一步指出,在釋迦牟尼佛的生平經歷中,她找到了值得她一生學習的典範。釋迦王子,從敏銳的洞察人生實質的困頓中,勇敢地去實驗、檢證!他義無反顧地探究宇宙人生的真相,直到毫無疑惑;成佛後,他尊重個別差異,應機施教,更難得的是他智慧地將個人體驗,轉化成他人可以跟隨、實踐的生活準則及方式,這是一個極具意義的典範:如何將個人有限的生命,和他人構成有意義的連接,而能有所提昇。基於對佛陀一生典範的學習,也決定了她出家的選擇。
仁慈法師說佛法的修學是行得越多,解得越深,師長的指導只是地圖,可以避免重大錯誤或免繞冤枉遠路,但路仍必須我們自己走。
端重自守,以歸平常 --談佛法的日用
自鼐法師將日常生活分為二層次:(1)集體共業層次--這包括潮流趨勢,社會族群發展,文化、政治、經濟的動向。(2)個人生涯及生活。因此她認為生活應用需包含著兩個層次。同時她也把佛法應用和吸收視為一體的兩面。
再者,如何應用佛法,涉及如何把自己的生命定位在要和這個世界發生什麼關連:「我決定以參與佛教僧團中的教育及禪修工作,作為我一生努力的目標;因為這是一個知識發達及心靈貧乏的時代,佛法的修學及運用再再需要以更全面、宏觀的視野,再探索、再解釋。但單純的知識化工作將無法深入了解佛法和個人生命的關連及佛法的內涵。因此,佛法的禪修是一個值得自己不斷學習及應用的方向。」她提出這樣一個氣勢磅礡的人生規劃,接著她又提出日常的自我要求:基於以上個人志向的釐清,再來檢視每天的生活、人際關係、工作:
(1) 紀律生活--
釐清自己的目標,作計畫、調整、再檢視、再調整。
(2) 開放心境--
和其他法師、學佛朋友互相支持,對佛法修學心得作分享,互相協助。
(3) 少欲--不貪多,不貪效益,以少為貴。
自鼐法師現在用功的重點為:對「觀息」法門作理論及實踐方法上的探究與修學。
如何在日常生活中對佛法不忘不失,見護法師的重心在於正見、正思惟。知道了道理,碰到人、事、物各種情境,以道理去思惟,也就是不用世俗心念,而學習用佛法來思惟,逢喜不必樂,逢苦不必憂,逆境時甘心甘受,才能落實佛法。佛法是心法,心法也就是心念,時時注意自己在境界中如何起心動念,未證悟之前,必須時時以佛法的思惟去薰習、去轉念。禪,簡單的說,就是時時明了、不妄念,直下承擔、定慧等持,定是專一而無妄想,慧是清楚明了,不論吃飯睡覺,作任何事,都保持這樣的心境,就是禪修,定慧等持就是禪心。
縱浪大化,不喜不懼 --談自我的警策
世路多歧,如何將心安在佛法上?見護法師用的方法仍是多思惟,依佛法去觀察人生百態,便可看出五欲實是苦多於樂的,追求五欲時,當然是苦,得到的也不過是短暫的快樂,並沒有真實的意義,寺院開禪度眾,眾生的問題總不離八苦,多思惟,看清楚當下的因緣果報,真正看破,便能放下。
自鼐法師則恪遵自我的人生守則:
(1) 自我誠實,和自己的需求面對,並作探討。
(2) 依止戒律作為自己行為的基準。
(3) 規律化自己的生活。
修持定課,並有計劃地安排研讀經教及定期密集禪修,以
禪修的法喜、法益來調伏自己的心。因為我把佛法的修學
視為一個探索歷程,不是一個預設結果。
(4) 尋找合適的師長與朋友作輔導。
學佛路上總不免時有顛沛困頓,如何突圍?如何開拓?自鼐法師有一次親身經歷:「最明顯的瓶頸是我在解讀《成唯識論》及負責教授《唯識思想史》時,由於不滿理論和實踐之間的差距,我決定以這個問題作為學習的動力,因此我決定回到部派及南傳佛法中去找尋答案。」
修行生涯與世俗生活,見護法師的觀點是:由短程看,似乎有衝突,然而由長程看,出世佛法絕不是忽略世情,而是提昇世情,試想佛法不講愛,而講慈悲,講無緣大慈,才是真正的報眾生恩。世間感情有對象、有限制、有衝突、有怨有親、有愛有恨、有情有怨、有功德天有黑暗天。對有緣有恩的親人則報恩,但佛法不是用世俗的方式報恩,它的報恩是將眾生提昇到佛菩薩的境界。
佛法不遜人情,一直是自鼐法師在學佛中所依止的態度,在修行歷程中,她深深感到緣起及慈悲觀,常能支持自己,更能以更寬廣、深厚、實在的心情去回應人間的種種情誼,她也不認為學佛和世俗生活互相排斥,而是如何以他人為中心來回應,來觀照、培養自己的智慧和悲心,雖然並非易事。
仁慈法師說世俗的鉤牽雖多,但只要目光堅定的放在長遠的目標上,不斷修學,這些便不是困擾。
認識自己,尊重別人 --談信行與法行
仁慈法師說由佛法的觀點來看,盲信是有害於個人身心發展的,好比在路上開車,如果儀表板指示引擎過熱,那麼根據過去的經驗來研判,知道馬達必定出了問題,最好立即停車檢查,若忽視此一警訊,很可能釀成大禍,「儀表板信心」是根據親身實際經驗來的;反之,盲信是不經驗證或推理,而全盤接受,譬如一個從未讀過聖經的人,只因它是「聖」經,便崇拜信仰之,此即標準的盲信。。
對於切入佛法的角度,亦即所謂信行人與法行人的根基,自鼐法師認為這是一個個別差異的認知,並不是只有二種分別截然不同型態的人,而只是比例上的偏向,如此思考有助自己自重也尊重他人,甚至偶而調整調整。
見護法師則看到了重信行與重法行各有所長,也各有所短,信行人的優越之處是有直接的信心,只要遇到的是正法,一心作去,便容易成就,因為佛法需要的是實踐;法行人的優越之處是能夠深入法義,但很可能疏於實踐,所以應該適當鼓勵眾生,了解佛法,深入中道,實踐中道。
信為能入,智為能度 --期勉於後進
許多初次接觸佛法的人士,不易信受佛法中的一些觀念,如三世、業力、因緣果報或唯證相知等,遇到這樣的情形,自鼐法師的見解是:接受佛法是涉及信、見的層次,完全接受業力、三世需要到證果的階位,那是個人的經驗,是親自清楚地觀察到,不是別人的知識,所以佛法的接受,都是以個人親驗為最真實。但由推理所產生的信,則是在學佛中常可引用的方法。我是以思考推理而接受,順著十二因緣的思維,業力、三世自然可以了解,因為自己曾經經驗過自己的心是那麼不可控制,在思惟十二因緣中受、愛、取這些微細的心理活動,我只有粗略理解,無法一直保持時時刻刻地理解,甚至直觀。我當然相信有人已完全證悟十二緣起,並解脫。「唯證相知」並不是一個虛擬理想國,而是一個經驗上的程度差異。
見護法師以其科學背景的立場指出,在求知的過程中,也未必要每一個實驗都親身去體驗才相信,只要對過去的body
of knowledge相信,或者看過的科學家作過同樣的實驗即可,科學也需要faith的。佛所證悟的內容,譬如因緣、果報,並非不可捉摸的真理,佛說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蘊熾盛,這是每個人都有的苦,非常真實的道理。由果到因,從古至今,許多哲學宗教都沒有佛教講得這麼清楚,只要用心思惟,就會了然於心。
三世是我們本身儀器不精良的問題,沒有禪定,對因果的體會自然不深,如果有甚深禪定,觀察到前因後果是必然的,猶如數學中,學過加法,並不代表會演算乘法,但是,如果對加法都不了解,必然不會懂得乘法。佛法中,緣起即性空即中道,即俗即真即中道,均是同一道理,只是體悟深淺不同,將拼圖碎片拼湊幾來,就會了解道理是一貫的。
仁慈法師說;「因果並不難了解,試舉憤怒為例,如果能觀察到自己的憤怒升起,我會發現我在和自己過不去,因為心跳加速,腺體也分泌出有害的激素,身心馬上起變化,自己是第一位受害者。如果我不甘心,就此將脾氣轉嫁別人身上,讓別人的身心也起了同樣的變化,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可以從中看出因和果,業力與業果的運作,推出一連串輪迴不已的作用,現生都是如此,那麼現生對未來世的影響,馬上可以清楚的歸結出來。」
對於新進的學佛者,自鼐法師語重心長的提出數點建議:
(1) 精讀一本佛法概論式的著作。
(2) 多親近學佛的環境,多參與學佛的活動。
(3) 不自我設限門派,不設假想敵。
(4) 聚參訪眼,能辨識善知識。
(5) 通情通地的學,和自己比,不和別人比。
自鼐法師現身說法,將她由初學而漸次深入的軌跡舖陳出來:
(1) 精讀《佛陀的啟示》,
她建立了一個相當正確與紮實的學佛知見與態度。
(2)
參加輔仁大學「大千佛學社」的學佛研討活動,自《八大人覺經》《百法明門論》、《彌陀經要解》、唯識,奠下基本的佛法知見,確立修行法門上理論及方法。
(3)
出家後,在「香光寺僧團」的佛學院及僧團生活中,培養出家學佛者應具的器識,基本三藏教理的訓練及對佛法如何住持在人間,有一個具體可貢獻的方向及目標。
見護法師則提醒學佛者,要時時懷著謙虛恭敬的求法之心,並提出「中台四箴行」勉勵大家:「對上以敬,對下以慈,對人以和,對事以真。」因為這短短的十六字,淺顯易記,卻包含由俗諦到真諦的一切,以此作為下手處,當不至有錯。
面對經藏如海,見護法師引他的師父惟覺老和尚的開示說,《八大人覺經》、《四十二章經》、《佛遺教經》、《無常經》、《達摩四行觀》是最好的基礎,其中包含了大小乘與頓漸法門,以此為指導,既具體又易實行。他介紹:「佛門寺禪修班的課程,即是專為居士所設計,除了指導禪修,更有次第的、有系統的講解佛法,使初學者能循序漸進,解行兼顧。」他並勸誡初學者:「千萬不要貪多,或選擇一部過深的經典,迷失在名相的叢林中,鑽研許久也出不來。」
仁慈法師最後期勉後進:對自己耐心,對自他慈悲以向,而且永不放棄。
見護法師,從小僑居美國,擁有聖地牙哥大學電腦神經網路博士學位,依止惟覺老和尚座下出家,多年來潛修禪法,曾多次擔任禪七的主法法師,常應邀至大學院校演講,曾與科技人士佛法對談,現任佛門寺住持。
自鼐法師,於台灣嘉義香光寺禮心智、悟因法師圓頂出家,曾假尼眾佛學院教授唯識學,日本東京駒澤大學佛學系碩士,現為加州整體學院亞洲宗教比較學系博士候選人,對佛教禪觀理論與實踐方法,及心理輔導甚有研究。
仁慈法師(Ven. Ren Tzu),德籍,刻在加州學習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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