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法雨
成佛之道座談會紀實
繼程法師講於2000年8月9日 李鴻英、江美玲、雷叔雲整理
正見就是正見緣起。若不依緣起法來行八正道,若正語、正
業、正命沒有正見的引導,只是依照戒律的條文行事,那麼
身體上、語言上的善行,只是世間一般的善行,而不是中道。
繼程法師
緣起甚深
「緣起甚深」,這一部分需要掌握得非常清楚。《成佛之道》講緣起,從五乘共法就開始講,首先由世俗層面的善惡、業報、過去未來、凡聖,來正見緣起,前三項都在凡夫階段,最後一項就觸及聖人階段;到了三乘共法,便直接說三法印,完全進入聖人階段,三乘共法章自「佛為阿難說,緣起義甚深」以下,將緣起講得非常透徹,一定要注意去了解,否則不易掌握為何要解脫?如何解脫?大乘不共法的主要正見是:一切眾生皆有佛性,如偈頌所言「眾生有佛性,理性亦行性」。以上每一階段都掌握好,以下修行的次第才能建立。
本書的思想背景
印順導師在寫《印度之佛教》時,是從佛教思想發展的過程來判教,他之所以建立三系,和太虛大師有些關係,太虛大師以中國為本位,所作的判攝以法性空慧、法相唯識、法界圓覺為三大系,其中以法界圓覺最為圓融,其他法性空慧和法相唯識,都可包含在法界圓覺裡面。除此以外,太虛大師與其他中國人一樣,從哲學角度來判攝佛法,雖然他提到了歷史的部分,重點是:第一期佛教屬於聲聞,第二階段是像法時期,依天乘行,包含密宗、淨土宗都有天乘的觀念,密宗有所謂天色身的觀念,淨土宗要往生淨土,他認為此二者,已不符合時代的契機,從人乘開始修行才契合時代的需要,所以提出人生佛教。這是從契機角度,而非從歷史的發展、思想的演變來判攝,所以可以說大乘三系是中國本位的,是從整體佛法來探討的,這種判攝方法,可以回歸天台宗、華嚴宗的判攝,基本上是用哲學的角度,不是用歷史的角度。若用歷史的角度,基本上就是佛法在佛陀時代已經全部說完了,所以才有「五時三教」的說法。用哲學的角度把每一部經典放在適當的位置上,若不如此,經典之間可能有一些思想上的矛盾,其實矛盾並非出自經典,而是眾生不同根基與佛法不同層次的教學,所以把哲學架構建立之後,把經典一部部放在適當的位置,問題就解決了。
如果回到印度佛教歷史的發展來看,就覺得此種判攝有問題,但問題不在判攝的架構,而是在於你的眼光角度不同。印順導師初期也是依當時漢文系佛法慢慢地去追溯,因他本身有較敏銳的思惟,就從整體的看到個別的,再從個別的看到歷史的發展;所以,他只從漢文系的藏經裡,(並參考了一些日文的資料),就理出印度佛教的整個發展,發覺佛法是一個發展的過程,是一個流變的過程。他看到流傳在印度以外的三個系統的佛教--巴利文系統、漢文系統、藏文系統有很大的差別,差別現象是因為傳到那些不同地區以後,已經被當地文化、習俗、思想摻雜進去。但實際上,三個系統原本在印度的時候,就已經摻雜了印度本身的文化,基本上代表了印度佛教發展的三個時期:部派佛教時期、大乘佛教時期、密教時期。
本書的特色之一
《印度之佛教》是導師三十多歲時的作品,批判性很強,但非否定。到了《印度佛教思想史》時,批判意味就淡得多,可能思想愈圓融愈能包容。寫《成佛之道》時,其建設與批判的角度完全不同。《成佛之道》的架構上,是用中國佛教的判攝方式,就是將佛法用哲學的角度來判攝,全部歸納在一個架構中,然後才來說明,且將各個不同的經典,放在適當的位置上,並包容許多大乘佛法經典中的觀念,這是《成佛之道》的特色。在他的思想裡,多數是由歷史的角度著手,較少用這種方式。
本書的特色之二
在般若部份談緣起,以大乘三個系統來解釋,印順導師多用中觀的角度解釋,才能講得清楚;若有些人不具備條件,五事不具,不解空性義,無法了解中觀思想,可能會成惡取空或斷滅空,則另用唯識觀念來解釋;有些人還是不明白,害怕「無我」,佛陀就說真常唯心思想,真常唯心思想是對治恐懼無我的外道,其觀念中有一真常的我就可修行,只要不斷修行,一定會知道畢竟空才是究竟,所以三系還是歸於佛法。
本書的特色之三
本書寫作的方式是很印度化的。印順導師用印度的方式寫本書,先寫偈頌再分析思想。印度的論師,先寫偈頌再解釋;中國是沒有論師的,只有禪師、祖師和法師,他們不寫論只寫疏。論是分析,疏是解釋經的。
由部派佛教到大乘佛教
大乘佛教之所以會出現,是因為部派佛教在發展的過程中,有一些不足的地方,度化眾生時,已受到許多的侷限。部派佛教屬保守派,他們認為所結集的經典包含所有佛陀所說的法,已經很完整,在有限的範圍裡作功夫,一定分支愈來愈細,愈學術化則愈遠離人群。大乘佛教興起的觀念就是回歸佛陀本位,佛陀出世說法,為的是要度眾生,所以必須走回人間,適應當時當地人的需要。
大乘三系的出現
大乘佛教出現以後,就有了不同的學派。一般學者注重論典的研究,忽略了經典的部分,故認為當時印度佛教只有中觀與唯識兩個學派。不過印順導師卻看到了如來藏思想的重要性,認為此系統對印度佛教影響很大,甚至發展到密宗的出現,但在印度論典中,找不到這部份,只有流傳在經典中。漢傳佛教基本上是以如來藏系統建設的,所以導師也將此系併入,才構成印度佛教的三個系統。一般日本學者往往忽略了這個部分,現在日本人也開始研究,並承認此系之重要性。
佛教的傳佈
本來大乘佛教與部派佛教就有差異,傳到中國時,加上文化風俗的不同,差異更大;藏傳佛教基本上也有相同的情形,但還是保留了濃厚的印度佛教味道,可以說它的影響力,大過於當地文化的影響力;而在中國方面,兩者的影響力是平均的,所以顯現出中國特有的味道。若是印度佛教味道較重的,就不易被接受,如中觀學派的三論宗,發展了一段時間就慢慢衰微;玄奘法師的唯識學派,在唐朝出現幾代後也沒落了,反而是中國人創立的教派非常盛行,甚至演變成中國本身的佛教。南傳佛教地區文化原本就不高,印度佛教傳入時,幾乎是全盤接收,所以印度佛教色彩較濃。印順導師就從印度佛教的發展,來釐清這些觀念,從這裡學習,看清楚自己所學習的,是屬於何系統及系統源頭從何而來。
學習中觀者的思想陷阱
一般學佛的人,當認為自己所學是最究竟時,雖不至排斥,但會開始貶低他人,不屑一顧他人所學,長久下來會出現我慢心;等學不成時,則形成自我封閉。
大多數學中觀的很容易陷入一個思想上的陷阱,以為佛陀說法是說中觀,其實佛陀是說緣起。所以般若部分前面講緣起,會用中觀和中道的名詞,但用這些名詞時,並不是在談龍樹菩薩的中觀思想,因為佛陀說法時是沒有學派的,他只是講緣起,也就沒有所謂中觀哲理的建設。我們要記住一個觀念:印順導師對佛法的判攝,是認為中觀學派的思想最能夠把緣起講得清楚準確。如同龍樹菩薩,當時因許多人誤解緣起,他才用中觀的觀念,將緣起解釋得更清楚。
學中觀思想要具備很多重要條件,若不具備則不是惡取空,就是把空看成真常。主要是我們思考問題時,常會落入自性見,當你把中觀看成唯一的究竟,只要一執著只有一條路,就已是自性見。龍樹菩薩的中觀學派,就是在批判所有能夠建立的思想,包括佛法本身,破完所有以後,正見自然建立;若先建正見再破其它思想,此正見本身就是自性見。
學習原始佛教者的思想陷阱
南傳佛教的巴利文系統,並不是單純的「原始佛教」,它是「部派佛教」,且是「部派佛教」第二次分裂的現象。第一次分裂成「大眾部」和「上座部」,然後從「上座部」分裂出分別說部。南傳佛教是揉和了「上座部」並吸收了「大眾部」的觀念,此系統後來傳到了錫蘭。早期經典並不一定用巴利文,是覺音尊者到了錫蘭後,才把巴利文定為聖典的語言,這個過程中,部派佛教是根據佛教本意(即「根本佛教」部分)結集的經典,再加上自己的東西,發展出來的。莫以為南傳佛教簡單,其實有些部分比北傳佛教還複雜,拿《清淨道論》來看,修戒、修定、修慧就相當瑣碎。因此,若欲追溯整理原始佛教現存經典,必需參考各種不同的系統資料,如漢文阿含經、巴利文阿含經、藏文阿含經等,找出共同的部分,才能窺見部分原始風貌。即使有全部相同的部分,亦不保證必然是如此,所以只能抓重點,知道佛法本意是什麼。
現在有人提倡原始佛教,觀念上必須作些調整:我們要的是佛法的本意,而原始佛教是歷史的時代,我們並不能回歸到二千五百年前的印度去,而且佛陀說法時,並非純粹講佛法,因為有許多問題是當時印度文化在解釋哲學或宗教時,不可避免討論的,譬如說業報或解脫的觀念,所以說明時,必須依照當時印度人所習慣的方式來說明。
本書對於修行的啟示
書中將不同的學派系統,全部歸納在整個架構中,在學習上有很大的好處。
我們不能只學一個,就算只學一個,也要知道另外系統的方便和作用。
許多人學中觀後,就否定唯識或唯心思想,認為不值得學,其實若能掌握
此二系的思想,幫助你把中觀學的更好。雖說唯識理論較為繁瑣,
但導師著作中《辨法法性論》、《攝大乘論》、《法和法性》、《唯識學探源》,
將唯識中心部份扣的很緊,突出其重點,我們讀後,即可掌握其思想。
中觀學派雖講得透徹究竟,但在修行上,中觀是最難用得上力的,
用中觀的方式來觀也可以,其實最不容易。若要用「空」來用功,
並不一定學中觀才能看清楚,而是從緣起看本性空,破自性見,
才真了解什麼是空。在禪坐中,最容易相應的是唯心思想。
所以佛陀作有系統教學時,一定從苦、集、滅、道談起,
許多人學中觀的人,直接由真諦法入門,要了解無常性、無我性、寂滅性,
由口頭上字面上是學不到的,什麼是「無常」?世間變化無常,你看到了嗎?看到多少?看得多細微?觀察時,用什麼來分析?用你的意境法?用你看到、聽到的事相來分析?要分析的細,就要把心調柔、調細才能看的清楚。要看到每一剎那的生滅,才能體會無常。
我們講「無我」,很多人以為就是不要這個「我」了,這是錯誤的知見。佛陀沒有否定這個「我」,只是說所有存在的現象,都是沒有自性的。所謂沒有自性,是沒有獨一性、沒有主體性、沒有實體的存在,是因緣生的;不是說沒有東西存在,而是存在的東西,沒有這些作用,就是「空」;所以「空」是,肯定一切存在的存在,否定一切存在的自性。
講到放下,是放下這個執著,不是什麼都不要;有些人以為的「空」,是「空無」的「空」,就已落入另一邊了。這是一體的兩面,因你執著有個「有」,才會落入執著「空」,是另一端的否定,其實都不是中道;學「空」時一定要注意,執著有「空」,空本身就是自性見。說「空」是要看清這個東西存在,它的本質與本性是什麼,東西不是不存在,而是它的存在是無常的、無我的、沒有永恆性、沒有主宰性、沒有獨一性、沒有主體、也沒有實體,它的存在是因為緣起,因緣具足它就存在,所以「空」是要空掉我們的執著,而不是空掉外在的東西。所以讀導師的著作時,要有所覺察,否則會誤解其原意。
修行的動力
我自己的經驗:剛學佛時,會有批判意味,但深入之後,發覺有許多東西的出現,自有其因緣,尤其是真常唯心系統。在修行的角度來看,它的方式、觀念比較容易用得上力,修行人一定要先找到一個主動力,才能進一步談到修行;若沒有基礎前,就要先把所有東西破掉,就不知從何修起了。
出世間因果不是另外在世間因果以外建設的,一定要從世間因果中,看到並體會到無常、無我,才能契入到出世間因果裡。我人常會落入這樣的思想陷阱:一學佛就想出世間,忽略了生活的責任,不能逃避,要面對它,將其分析清楚,從中就能領悟到出世間因果。若不能了解世間是苦,你解脫什麼?你對苦了解多少呢?所以要直接從意境法去分析五蘊,六界、十二處、十八界,從一個生命體的結構裡,看出所謂的苦是什麼?看到生命流轉過程中所謂的苦,才會真正想到修行和解脫的重要性。所以意境法在佛法裡是很重要的,由意境法在現實生活中,而不是在理論上,去體會無常、無我,才有力量把你引入中道的修行。
(編者按:本文係由本會圖書館所典藏之錄音帶整理而成,小標題為編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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